昆山玉碎凤凰叫（二）（又名二凤撩兄记）
二、眉间朱砂
凤凰不见了？
润玉自半睁眼后便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身侧的凤凰，不料却摸了个空，一时睡意全无，心中只一个念头无比清明。
凤凰不见了。
不知怎的，润玉心里竟没来由想起了儿时太湖底被伙伴扔掉的兔子玩偶。正自发着呆，恍惚中却听到有人低声嘟囔着什么，声线慵懒，犹在耳侧。被这道熟悉的声音炸回现实，润玉忙环顾四周，却依旧是没见着那人。润玉摇头叹息一声，已是睡意全无，索性下床整理二人行装。
“兄长你就不多睡会儿的吗？”
润玉都能从这抱怨声里听出对方的困意来了，忙朝着四周空气问道：“是旭凤吗？你在哪儿？”
过了片刻，润玉听得耳畔一声熟悉低笑，随后是少年惯有的疏朗语调：“哥哥照一下镜子便知我在哪儿了。”
润玉闻言，忙以手捏诀，凝了一方水镜在面前。定睛一看，镜中少年与昨日并无二致，只是眉间处却赫然多了一抹朱砂。隐了水镜，润玉顿悟旭凤身在何方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。
“你藏在我眉心作甚？”
原来要进入流云坞，便需过十里烟波，而十里烟波只有一条船一位艄公，这艄公立了个规矩：十年一渡，一渡一人。
所以昨个夜里，旭凤趁着润玉睡下，施了遁魂术，隐于润玉眉间成了一粒朱砂痣。如此一来，渡十里烟波的便只算作润玉一人了。
自此，汝所见皆吾所见。
“那你的真身置于何处 ？”
“就在哥哥腿上啊。”
润玉从被窝里掏出一只凤凰……玩偶，神色复杂。
这十里烟波说来也奇怪，无论是水路陆路，抑或是空中飞行皆无法到达。唯一的入口，竟是这紫云宫西厢房里的一方壁画。润玉将视线投向这壁画。
黄芦岸白蘋渡口，绿柳堤红蓼滩头。江中孤舟上，一负着斗笠的蓑衣老者持竿而立，遥遥远视，不知在观望什么。
一声“入”喝出，润玉左手提了布裹，右手携着凤凰玩偶，化作一道蓝光遁入了石壁。
十里烟波。
润玉抖了抖方才一个不稳跌入烟波中的衣袍，这方才还在鬓间衣袍肆意的水珠，一经甩开便化作云雾瞬间消散。润玉顺了顺怀中玩偶的凤凰毛，低声取笑道：“小人可让二殿下沾到水了？”
“若不是兄长一路上把我护的紧了，旭凤兴许便能体会一二了。”
得了便宜还卖乖，哼。
一阵调笑后，润玉向四周放眼望去。
王维的山水，怀素的笔画。一切景象被剥去颜色，如铅华洗尽的佳人，虽仅存黑白二色，但当润玉游走于这烟波中时，仍是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。
待得行至渡口，忽听得远处江心一背负斗笠的老翁遥遥问道：“小友从何处来，要到何处去啊？”
润玉向江心孤舟作了个揖，恭敬答道：“晚辈自天界璇玑宫来，往仙界流云坞去。”
江心船夫的笑声越来越近，想到自己怀里的凤凰，润玉不免有些紧张，生怕被这船夫瞧出来，护着玩偶的手便紧了紧。
像是看穿了兄长心中所虑，旭凤轻哼一声，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拆穿，出言安慰道：“兄长莫怕，这遁魂术乃是父帝亲授的高阶术法，非灵力比我高深数倍者不能识，谅这撑船艄公也没这个本事。”
却说那船夫靠岸后，瞥了一眼少年搂在怀里的玩偶，眉心几不可查地一皱，复而打量起少年，发现其眉间朱砂后，又似陷入了沉思。不多时，船夫的脸色便恢复如常，邀了润玉上船。
放眼四周，雾霭沉沉，烟波渺渺。润玉好奇地伸手探了探这船底，明明触到的是水，可当用手舀起的时候，水又变作了烟从指缝流散。润玉一时玩心大起，不停地与这烟波较劲，惹得那凤凰也跃跃欲试，又苦于无法现出真身，只得一个劲的在润玉脑中絮叨以示不满。
忽的抬眼，润玉和旭凤皆是一惊。
只见前方云雾不知被何者拂开，显出一片清明来，不久底下烟波里竟浮出云雾来，朝着那片清明汇去，不多时那团云雾已初俱形态，定睛一看，竟是位掩面而泣的妙龄女子。
云雾不断变换形态，二人便也从中窥到了这女子的一生。王朝公主，国家战败，远赴和亲，郁郁而终。除了这垂泪女子，云中又相继现浮出了各色人物的一生。
掂着碎银愁眉不展的客店小二 ；
苦等心上人功成来娶的美佳人；
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爱国诗人；
……
船夫见润玉瞧得入了迷，便摇着橹出声解释道：“凡间诗云：‘上穷碧落下黄泉，两处茫茫皆不见’，这碧落指的便是这十里烟波。六界中人死后，魂灵归忘川，往事随云烟。在这里，你可以看到任何逝者的一生。”
摇橹的手沾了那和亲女子的泪水，船夫也好似浑不在意，向润玉续道：“正因如此，往日里老夫总会见着六界各种人，为着一抹逝去的魂灵来十里烟波追逐不休。老夫被缠得烦了，便定下这十年只渡一人的规矩。”
“何必呢，生前浑不在意，死后却追悔莫及。”船夫如是叹道。
很多年后，当润玉再度来到这里，手里提着盏灯，依旧孤身一人，眉间却不染纤尘，才知世上有一语成谶这一说。
彼时年少，没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，也没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遗恨。只知道圈紧怀里的凤凰玩偶，听着耳边那人的喋喋不休。
虽不知前路为何，亦无惧无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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